这是这学期我和DM一共打碎的第五个玻璃杯。看着一地残骸,我有点恍神,对面人群中传来一声:好球!嘈杂仍在继续,世界并没有因为这沉闷的一响就停止运行。
是我多虑了。
但手指中,明明还残留着剩余的温暖,那是渗入大地的液体存在过的最好根据。有些东西,上一秒还是完整的,下一秒怎么可以变得面目全非?在人群惊叫起来的一瞬间,我明白了一个事实,人类最大的悲剧在于,可以清晰的看到事物的毁灭却无法阻止。想要拯救但力不从心的悲哀深深侵袭,我们都只是在与强势席卷而来的命运作无用的抗争,在死亡的边缘徘徊,挣扎几十年后还是要回归黄土,在湮灭了所有光明的埋葬下继续与永恒打一场持久战。我们会死得比永远更远。
我给CC和雨萱讲我的故事,第一个,是一个男人的故事,他每天都要乘坐地铁上班,他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刚出世的女儿,表面上幸福得几乎不会再起任何波澜的生活下游是深沉汹涌的暗流,日复一日枯燥呆板的生活剥夺了他的追求,看起来美满的家庭是他心房最深处的痛。遮掩不住,在尘灰的腐蚀下一点一点溃烂。妻子安静睡熟的脸庞使他备受私心和良心双面夹击的煎熬,女儿每个深夜的啼哭使他烦躁得痛不欲生。有时候他想,如果某一天晚上,把家里的煤气打开,是不是一切都可以结束了?但他做不到。地铁站的男人,有一天惊恐的发现,在那些漠然的瞳孔中的自己苍白得像一个随时可以随风而逝的灵魂,他崩溃了。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妻子忍受不了,将他送进精神病院,这对这个家庭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,他的妻子逢人便哭诉。他在人群中就像一只受惊的困兽,时时刻刻封闭自己,时时刻刻都在实施自杀的计划。他剪指甲,把指甲全剪下来,他以为自己在割腕,但只是将指头慢慢削掉,但每一次的救活都会逼他走向更热烈的死亡方式,他觉得自己难过得快要窒息了,像一条缺氧的鱼,走在岸上的鱼。为什么……他们都不放他回去呢?
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。雨萱早已转过头去,她觉得这个故事太变态,CC问,然后呢?
我说,我还没想好。我只是习惯于把故事中的主角折磨到一半就把他们扔到一旁,在夜里,他们会来找我。我仿佛看到那个男人冰凉苍白的面孔,瞪大翻白的眼球,一口一口大声呼吸的湿冷空气,他问我,然后呢?我悲伤得喘不过气来,然后,你不知道吗,你必须死啊。他的面目突然变得狰狞可憎,他伸出双手来试图在我的脸上留下印记,他忘了他根本没有指甲啊,他的指甲早就被自己连根拔除了。我感受到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渐渐在我的皮肤上盛开成一朵花的形状,在暗夜里诡异妖冶的绽放。但他的幻影,最终散开,直至透明,消失。我伸出指尖,在我面前的空气中勾勒出那个男人的形状。
我想,金,你迟早会下地狱。因为,那些黄泉路上的彼岸花,已经蔓延到了你的身旁。
第二个故事,是一个女人的故事。在她很小的时候,还是一个女孩的时候,父亲快死了,虽然每个人都瞒着她,但她知道,他就是要死了。临终前,父亲对她编织了一个美丽得盛大的谎言,她盯着父亲,默不作声。她觉得难过,又不知如何表达。父亲长叹一声,我知道你都知道,你不像一个孩子。是,太过聪明,却不懂表达自己的女人,注定要一生悲剧。母亲带着她改嫁到另一个家庭,同样有一个孩子,是她的哥哥。他和她出去爬山,不知不觉却爬到了一座坟头,她像一只花蝴蝶,在那些矮矮的小山包中高兴的转来转去。但她哥哥怕了,叫她回去,她不肯。执拗地抱着一座墓碑不撒手。她知道,在她下面的,埋葬的是她的父亲,她哭了,泪滴清晰的溅落在大理石墓碑上,慢慢蒸发在空气中。她对着死人不松手,所以,活着的人松开了她的手。夜黑得深沉。她是那么孤独,在这座坟坡上走来走去,她躺在父亲的墓前,想象父亲生前每夜都对她讲的童话故事,那些美丽的公主和英勇的王子,最终都要幸福的生活在一起,那自己呢?她的幸福,她的未来,在哪里?好冷的夜啊,可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只有薄薄的棉布裙,她躺在墓碑旁,把松软的泥土抓起来,覆盖在自己身上,这样……就不会很冷了呢。后来,哥哥长大了,结婚那天,她觉得自己痛得无法呼吸。所以,她再次来到小时哥哥第一次抛弃她的那里,抛弃了一次,所以注定要抛弃一辈子吗?爸爸说,要好好爱自己,因为你是一个太过聪明又坚强的孩子。不好吗,好像真的不好啊,不然为什么都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感受呢?她喜欢哥哥,却从没有表露过,她张了张嘴,一声尖锐的呜咽却突然从喉咙里冒了出来。既然满世界都是凉意,不如,让泥土来温暖自己吧。她像小时候一样,躺在墓碑旁,抓起松软的泥土,盖在身上。
后来啊,她死了,但没人知道。
我的故事,仅以祭文写给我泪碎成海洋的玻璃杯。若有来生,切记不要那么敞亮胸怀,晶莹剔透的东西,注定下场个个死得悲惨。切记,不要再做金的玻璃杯,她的手上,早已不知流过多少鲜血,她一笔为剑,却刺穿了那些年轻的胸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