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晚加完班,已是夜里十一点。一进家门,满屋子呛鼻的烟味儿,看见满头银发的父亲正在闷头抽烟,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,冲着父亲嚷了起来:“医生说过多少遍让您戒烟,您就不听!这么晚了还抽,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?您还嫌我事儿少啊?”

  父亲拿烟的手哆嗦了一下,讪讪地朝我笑笑,摁灭了烟头。我皱眉看去,白色的玻璃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。

  我洗漱完毕准备睡觉时,发觉父亲还窝在沙发里发呆。我意识到可能是刚才口不择言,伤了父亲,就走到他身边说:“爸,我加班加得头大,明早六点就要出去办案,咱都早点睡吧。”

  父亲平和地看我一眼,慈祥地拍拍我的肩头说:“儿子,爸知道你忙,没想给你添乱。就想问你个事儿,行不?”我不耐烦地摆摆手:“啥事那么要紧?咱改天说,我真是太累了。”父亲的眼神渐渐冷峻起来,他执拗地说:“就现在,不然我睡不稳。坐下,看看这篇东西。”

  灯光下,我看到茶几上摆放着一本发黄的手抄本。父亲的老花镜把手抄本固定在一个页面上。趁着灯光,我看到父亲用刚劲硬朗的笔迹记录了下面一段文字:

  乔允升,字吉甫,号鹤皋,孟津人,明万历二十年(公元1592年)进士。初为山西闻喜县令,为政清廉,深得民心,人称“袖满清风,门无苞苴”。天启初年任刑部左右侍郎、尚书。大宦官魏忠贤专权时,乔允升称病引退。

  崇祯皇帝即位,魏忠贤倒台,乔允升复职。但魏忠贤虽被擒拿,其余党,所谓“五虎”、“五彪”仍身居要职,竟无人敢审理此案。朝廷大员相互推诿。乔允升挺身而出,说:“此国事也,何避也?”

  崇祯皇帝即命其审理魏忠贤案。乔允升据实审理,按七等定罪,并惩办余党,朝野称快。

  看罢此文,我才明白过来,原来父亲还在为我前几日的几句牢骚话较真。

  年初,我调到反渎局工作,排查案件线索成了打开局面的瓶颈,这让我头疼不已。刚接到一举报线索,谁知侧面一了解,当事人是一有头有脸的人物。回到家里,我沮丧地对父亲说:“爸,我这个工作是干不下去了。”父亲说:“为啥?”我说:“犯事的人都有权有势,查也白查。”父亲还想问个所以然,单位一个电话就把我叫走了。结果一上专案,其他工作只能暂放一边。

  父亲看我静默无语,清了清嗓子,有些激动地说:“儿子,你在检察院工作,是咱家的荣耀。我不稀罕你赚大钱、当大官,我只有一个希望,那就是你能像乔允升一样有胆识,有血性,不畏权势,敢做敢言,这样才像个男子汉。”我的脸火辣辣的,像孩童时代和小伙伴打架被父亲掴了一巴掌那么疼。我低下头说:“爸,我知道了。咱睡吧。”父亲这才叹口气,回屋睡去。

  夜已深,隔壁传来父亲均匀的呼噜声,可我辗转反侧,久久不能入眠。父亲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着。我小心翼翼地,一页页翻开那本发黄的手抄本,蓦然发现,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父亲已经有意从各处收集地方历史名人在廉洁从政、执法为民方面的轶闻趣事,抄录下来,装订成本。在我不经意间,他已经在垂暮的岁月里,处心积虑为我指点迷津,点亮心灯,这本手抄本就是最好的明证。看着看着,我的眼睛湿润了……